个人崇拜年代 被掩藏的珍贵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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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6, null, left]导语：近日，《温家宝地质笔记》公开发行，原国务院总理温家宝退休后用了两年多时间完成的著作。书中所收笔记、回忆文章及照片均为首次公开发表。许子东认为，领导人能出版回忆录、日记，是社会和政治文化的进步。而未加删节的领导人回忆录、日记提供了研究历史真相的第一手资料，更加珍贵。

[p=26, null, left]　　许子东：曹禺的原名叫万家宝，上课时我跟同学们讨论，你们能设想20世纪中国最伟大的剧作家叫万家宝吗？大家都笑了。能指和所指的关系是任意的，有什么不可以呢？想想原国务院总理叫温家宝。固然有些书卷气的名字更有文学味道，可是张爱玲故意起了很世俗的名字“爱玲”，照样不妨碍她成为重要的作家。听说四川曾有人开了一家名叫“温加饱”的饭店，加法的“加“，吃饱的“饱”，被人劝阻不能起这样的名字。其实倒也讲出了这家开在公路边上的饭店“民以食为天”的本质。

[p=26, null, left]　　今天看到温家宝出版《温家宝地质笔记》，收入温家宝1968年至1985年在地质系统工作期间的工作、学习笔记160余篇，手迹影印件632幅。我认为这是件很好的事情。以前社会主义国家有个通例，只有第一把手可以出书、写文章——个人崇拜的一部分。以至于今天很少看到周恩来、林彪等人的著作，更不要说日记了。周恩来的日记将是多么宝贵的，可惜他大概也没记下来。刘少奇是最早提出毛泽东思想的人，可是他出版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后来成为他的一大罪状。到邓小平时期，我们看到陈云也有著作。再后来江泽民等领导人都出版了传记。我读过邓力群的回忆录，记录了他在1979年为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叶剑英起草发言稿的细节，怎么对毛泽东三七开。陈云给他支招，不要从1949年说起，从遵义会议说起……我以前不知道这些细节，看了这本书，对我理解中国当代革命都很有帮助。所以，我期待更多的领导人出书。现在是自媒体时代，罗辑思维、咪蒙、papi酱……人人都有权表达思想。为什么曾经对国家、政治有过重大决策影响的人，却要对历史现实保持沉默？出版自由是公民权利。

[p=26, null, left]　　温家宝这本书里公开了大量旧照，记载了当年从北京地质学院研究生毕业以后，下基层、劳动、骑骆驼、支账篷、挑水、捡牛粪、犯肺病等细节。这些细节有两方面的意义。第一，记录那个时代。文化大革命转眼五十年了，不知道大家会以什么方式加以纪念，但完全忘却是不对的。今天中国人的价值观严重分化，最大的标志就是怎么看待1966年到1976年这十年。当年毛泽东到底是为了理想还是权力斗争？当年的民众是普遍遭受灾难，还是少数人倒霉、多数人没事？文革研究中历来有重高层、轻民间的倾向，是需要弥补的。冯骥才出过书讲普通人的十年。现在领导人的日记、回忆录提供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我在《越界言论》里也写过自己的故事，当初很普通的事情，今天看来很不可思议。

[p=26, null, left]　　除了记录时代，它还记录了一个人。一个人十几二十岁所做的事情，基本上会影响一生，之后不会有太大改变。温家宝的日记记载了一个热情向上、认真苦干的年轻人的风貌，这跟他后来的表现直接相关。北大学者钱理群有专著讲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跟文革当中造反的红卫兵一代，生在乱世如何自处，怎样进退，他们的区别对中国后来的政治发展有着巨大影响。我认为中组部提干时，应该特别审查领导干部青年时代跟红色时代的关系。反面例子就是那些贪官，凡出了事的干部，去看看入党、最早介入时的情况……这讲起来学问可深了。温家宝的日记让我们看到一个领导在年轻时做了很多重要的选择。

[p=26, null, left]　　最后，我想到了日记的出版。能出版的日记基本上有三种。第一种是虚构的文学作品，比如《狂人日记》、《莎菲女士的日记》。第二种就像郁达夫的《日记九种》，当时是写日记，后来拿出来发表。第三种是《鲁迅日记》，事无巨细，很朴实，记录今天跟谁吃饭等等，事后因为这个人物重要，被人拿来公开。温家宝日记大概介乎于第二和第三种之间。

[p=26, null, left]　　今天，很多年轻人都树立了日记是一种私隐的概念（电子时代他们也不大写日记了）。回到那个时代，《雷锋日记》是可以公开的，甚至是为了公开而写。请记住这并不是说日记的主人虚伪，那是一个时代的特征。看看温家宝日记里写的话，“我要以坚韧、顽强的精神，克服一切困难，只要一天不倒，一息尚存，就要为人民工作一天。”“同事们都在打扑克，我不愿在那上面多费时间，我想，只有把别人玩耍的时间，都用于工作和学习，才能弥补我资质的不足，才能不空耗生命，才能在有限的生命中为人民做更多有意的事情。”这些话今天听来是豪言壮语，可我相信这些文字都是他当时的真情实感。

[p=26, null, left]　　据说这本书经过了严格地编辑，温家宝15次提出修改意见， 7审草稿，5审样书，是一本反复精选的日记。领导人能出版自己的著作、回忆录、日记，是社会的大进步，政治文化的大进步。但如果有一天，能出版原版的日记，完全未经删节，包括错字，包括很多细节；或者是写于80年代、90年代的日记，也许更能记录那个时代，也更能记录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