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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6 14: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打印
易水灵泉

连环


                          一




    元宵节下午,诗友锦环约我出去玩。她问我想去哪里玩儿?我说去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荒无人烟的地方在哪儿?我知道,我要了她的短儿,也要了县城的短儿。在易县城里,或县城附近,实在难找一个“荒无人烟”的去处。试想一下,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和13亿人口,除了高山大川和沙漠荒原人迹罕至,哪里没人烟啊?




    瞎跑吧!于是两人骑上单车漫无目的从县城东关再一直向东沿柏油路一路东去,去瞎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因了毫无目的,一路上不慌不忙地骑着单车,看着不慌不忙的人们毫无送走年节的意思,于是,两个暂时抛开了家人和工作的女人,像抛开了雨和雨伞的晴空,清彻而无牵无挂地一路说笑着向前。




    我们终归离不开这条河!




    因为不可能荒无人烟,所以我们选择了因为陌生而显得荒无人烟的田间小路,然后走向我们命里命外永存的不离不弃的易水河。冬小麦在化冻的土地上开始返青,远远近近的一条条瘦绿的细痕象若隐若现的琴弦,能让你的目光把你身体里冬眠的那一部分神经弹响。在暖融融的阳光照耀中,在故乡的田野上,我听到了来自身体里那久违的音律的合鸣,这一切也许都因为我们正在走向已无数次走进的这条河。




    “故乡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一条河”,这是我对故土乡亲难以割舍的依恋,因为要远离,我无法把这种依恋装进行囊,行走天涯。我把这河里的水装进生命,融进血液,在我无助和困顿的时候,我能在暗夜里和身体里的这条河悄悄对话,在泪流满面之后,告诉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只是对信念或情感的情有独衷,而我却是带着这条河流在大地上行走,我就是这条河里的一滴水,是这条河里向外延伸的一个小小的生命符号。




    在外地当被人问起故土时,知道河北易县的外地人并不多,但熟悉历史的人却很多。我会接着自豪地告之我的来处,“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诗里的易水就在我故乡!大家自然会围绕这条河谈起她的历史,两千二百年前的荆轲刺秦、子丹送别、渐离击筑、田光自刎、於期献首、昭王礼贤……还有六十五年前抗击日军的狼牙山五壮士,多少慷慨之士成就了燕赵悲歌,长歌当哭,易水永固。




    当我们爬沟跳坎地抬着单车不知断流的易水在哪个位置时,我们看到不远处的杨树林,我们知道树与河岸往往是同行的。于是,两人在找不到路的地方,向白杨林走去。




    这应该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吧?我话音刚落,就见到了不远处一个还结着冰的水塘。这是易水河?两个人讨论的结果:不是!易水河自前年发了一次洪水后,至今已断流一年多了。我去年夏天回县城住在西关时,因为住得离易水河很近,几乎每天都去没水的河床上转上一圈,与来河底吃草的绵羊默默对视、与疯长的红蓼相互祝愿、与被采挖沙土后又碾压过的大大小小的石头们彼此倾诉。可是眼前分明是一个不小的水塘。




    是污水吧?我问锦环。因为见过几处由岸边的工厂向河道排放的污水。




    肯定不是污水!锦环答。我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环境不象有厂矿企业的样子,又见水塘是全封闭的,西边的冰上分明还搁浅着一只小木舟。




    应该是鱼塘。我对锦环说,如果是易水河的河道,她不可能在南面修一条长堤,让洪水走不进来流不出去。你看那条长堤两边的树被土埋了那么多。




    有道理!锦环说,那这水是哪儿来的呢?




    应该是泉水!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而且这池塘应该离易水河不远,两个人想到了一起。




    人们常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记得在老家教学时,曾带孩子们爬过“八百山[注]”,在这座被传说中的悲剧笼罩的高山之颠,我和二十几个孩子们喝到了可能是在故乡喝到的海拔最高的山泉水。人们还说:河是水的走势,泉是水的灵魂。易水河,因为是季节河,又由于干旱少雨、截流采挖等人为原因,断流的时候比流水的时间长。因此,她似乎更象一条泄洪道,洪水来了,波涛汹涌;洪水过去,污泥浊水;天干物燥,龟裂荒芜;乱采烂挖,满目疮痍。




    我们越过鱼塘,穿过树林,果然,看到了水,易水河里的水。一个比刚才看见的鱼塘大两倍的水潭呈现在我们面前。朝阳的水面上,也就是离我们最近的潭北,冰已融化,碧绿的河水在微风吹拂下,波光粼粼,深不见底。我们两个在临水的河沿边坐下来。




    没有泱泱流淌的河水,并不证明它只被动地接受“来水”,她自身的水,被埋藏在地下,在地下保存着自身的实力和洁净。




    我们眼前的易水已远离了“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战鼓悲歌,也不再是“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的怀旧场面。我们惊叹干涸的易水河里的这顷碧波,并为这片安静而清纯的水域而感动。我抓起身边的一颗石子儿,向水中投去。于是,两个为易水写过诗的女人开始了一生的对话。




    我想听听水有多深!




    你能听出水有多深?




    我听石头落下的声音!




    你能听见石头落下的声音?




    我没有听见石头落下的声音!




    谁能知道易水河的泉水有多深?




    等哪一天我问过投进水里的石头!







                                                 二





























































    说话声和狗叫声,证明这里不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们站起来,见远处的长堤上有两人一狗,两人似乎在两棵树之间在干着什么。我们推起单车,决定去看看。




    沿着长堤,远远望去,我们看见两个男人在看不见的战线上忙乱着什么。




    锦环说,他们是不是在用网“粘”麻雀。




    我说,有可能。可是“粘麻雀”干什么呢?又不象我们小时候缺肉吃,在冬天的窗棂上抓个麻雀、在雪地里用筛子扣个麻雀什么的,扒了皮在火盆里烧着吃。现在大过年的,怕是花子都能要到肉吃。




    也是!这时,我们看见远处冰还没有全化的河面上,有一个人“坐”在水中划动,好象在打鱼。




    噢!是不是“粘”了麻雀做鱼的诱饵?说过,我又开始怀疑我的猜测,我在昆明钓鱼时有专门的鱼饵,听说也可以用蚯蚓或蚂蚱什么的做诱饵,但没听说用麻雀做诱饵的。听说过“水里游”吃“天上飞”吗?锦环摇头。是不是十五分钟就是一个世纪的网络时代也传染了游泳和飞翔?




    走近一看,哪儿跟哪儿啊?我的胡乱猜测就象小孩过家家一样,让鱼和鸟知道了非得联合起来攻击我不可。原来是一家三代在打鱼,堤上的一老一少在择(zhai)鱼网上的水藻和青苔。




    鱼网不是那种“撒网”,而是长条形的“沾网”,大伯说,鱼撞到网上一挣,鱼鳞就被网缠住了,越挣缠得越紧。




    我问戴眼镜的老人,大伯,有鱼吗?




    大伯从眼镜的上方看了看问话唐突的城里人,我在心里也责怪自己不会说话,谁又不是白痴,没鱼人家来干啥?“坐”在水上图好玩啊?




    老人没有觉得城里少见多怪的人有多好笑。老人说,有啊,都打了两条大鱼了,大的有三四斤呢!




    我抬眼望了望超不过一华里长,最宽处有半里的这个水湾,又问大伯,是自己买鱼苗放养的吧?




    咋会呢?又不是私人的鱼塘,谁放养啊?




    那怎么能养大鱼啊?我不解地问。




    大水养大鱼,大网捕大鱼,别看这点水,深了去了,十斤的鱼都有!我们都在这儿沾了几年的鱼了。听大伯说完,再看大伯家的鱼具装备也应该不是临时兴起,两条连脚齐腰的水裤、四张沾网,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有一个可供人“坐”在水上的东西。




    易水河常年断流,怎么这里水不干啊?为了进一步证实我们的猜测,我故意再问大伯。




    干?易水河再断流,这里的水也不会干。泉水!人们挖沙时挖出的泉水,多少年都没有干过,不会干的,这大的泉水咋也不会干的!大伯边择网边和我们说话。




    我想起奥维德的名言:在哪里选择你的爱情的目的物?在哪里布你的网?当我们发现这泉水时,我在心里说,我爱这河,更爱这河里涌出的泉水!但我却不能在这泉水里布我的网,我只能看着别人布网。别离,是我和鱼之间真实的距离,这似乎与网无关。锦环碰了碰我,她知道,我又走神了。




    “坐”在水上的大伯的儿子,来到长堤下,来送另一张沾着鱼的网,我们看见他穿着水裤坐在一个简易的橡皮筏上,橡皮筏是一个充满了气的汽车内胎,中间捆绑着两块十字交叉的木板,他就坐在轮胎中间的这两块木板上,两手各拿一支手臂长的木桨,从远处看,确实象“坐”在水里似的。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拿着橡皮筏的打鱼人,大家都来这个泉水汇成的天然大鱼塘来打鱼了。




    那只大黑狗一直安静地呆在放鱼的单车旁,我们把单车放下想见识一下大伯说的两条大鱼。可是我们怕狗,见我们不敢进前,大伯的孙子上前为我们拉开了狗。




    我们家的狗可不咬人,叫都不乱叫,最认得好赖人了。老人不无自豪地夸着自家的狗。的确,我们来到放鱼的口袋旁边,狗一声没吭,它可能看出我们没有什么恶意。




    我们拎起单车后架上的口袋一看,我的妈,还真是两条大鱼,两条大鱼就象道家的阴阳鱼图似的在口袋底下排列着,他们周围有十几条小鱼。两条大鱼的腮在不停地煽动着,他们在阴阳交界的地方向这个世界在做最后的告别。锦环发现这天然的鱼和喂养的鱼的不同,头特别小。我擦亮眼镜仔细一看,可不是!和市场上常卖的同样大小的鱼比,鱼头几乎小一半。




    是不是傻鱼?人们不是常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就象我们开始以为他们是在粘麻雀一样。




    不!我们可比鱼傻多了,我们不会生活在水里,我们不会用腮呼吸。




    我对锦环说,要不要干件傻事,把鱼偷偷地放了,然后我们两个骑上单车就跑。我看了看在不远处忙碌的爷孙俩,旁边的狗对着我叫了两声。我也就说说而已,这只狗还当真了,真是只好狗!




    可是鱼又比我们傻多了,因为它们只能活在水里,而我们可以让水活在心里。因此,我们比鱼走的远。




    但是我的心经常象这岸上的鱼,在如诗如画的昆明、在冬暖夏凉的春城,孤单而绝望地做着被思念窒息的梦!




    鱼在水里,水在心里,身在岸上,这是连环套月,还是约定俗成?无论河底如何暴晒干裂,水面如何波澜不惊,而埋在心底的那些泉水该用怎样的胸怀埋藏无声的汹涌?!




    等哪天我有了钱,就在这附近买块地,盖间石头房子,没事的时候就来这里钓鱼,钓了鱼再把它放生。




    又傻了吧?和鱼一样傻!




    我的爱无法超越这河,鱼的命无法离开这水,我会用我对水的爱超度鱼的命。这条河是我选择的爱情目的物,虽然只有抓到手里的鱼才独有,我却不打算在这泉水里布我的网!因为得手之后就是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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